圖／文：羅秋昭
十一、慷慨犧牲，為歷史留篇章
▲日方紀錄羅福星烈士就義前之問答
祖父在臨時法二審結束，於2月27日送回台北監獄，3月3日執行死刑。在3月2日晚上，典獄官先至牢中驗明正身。
在牢房裡，兩人並不陌生，因為羅福星從淡水被捕後，拘留在臺北監獄，一直由典獄官偵訊。如今，這最後一面，相視而無言。
後來，典獄官先開口問祖父：「你死到臨頭，知道自己犯下什麼錯嗎？」
祖父回答：「我不以為既往的行為是罪惡的。我既往的行為，不過是行自由平等的權利，你們侵占了我們祖先辛勤建立起來的基業，你們用不人道的政策對付我同胞，你不覺得，你們用了許多苛虐的政策對待我臺灣同胞嗎？」
問：「你死到臨頭，還不承認自己有罪嗎？」
答：「在苗栗臨時法庭做出兩次判決，第一次受刑者有不平之鳴，輕罪重處，我深為之痛。第二次判審判長聽了會員志士的陳述後，有較公平的判決，深信一般被告會認為第二次判決較為公正。針對我的判決，處以死刑，絕對不會不服，如果只是憧憬這混濁之世，有何意義，事已至此，尚不服罪，非男子本色。古人云：『人一世，花一春。』我生於憂患，死於安樂。欣然赴死，這是我對死刑的宣告。」
問：「你落到這個地步，覺得自己的性格有什麼短處？」
答：「我來此絕非無謀之騷動也，我之事業，實欲脫離汝等野蠻，建設文明之國也。欲自日本天皇帝國之統治下，解救我同胞，自忖只有愛同胞的長處，別無短處。我千里迢迢來臺灣，是想帶領臺胞解脫痛苦，無奈事與願違，以致陷於今日之境，我自思只有愛同胞的長處，別無任何短處也，我求仁得仁，無愧於天地。」
問：「羅福星！你真不怕死嗎？」
答：「殺頭有如風吹帽，敢在世上逞英雄。人生只有一次生，豈有二次死之理，當死而不死，遺千載之污名，當死而死，留芳名於百世。古語云：謀事在人，成事在天。凡生存於地球上的人，生死乃天命也。我不過是欲雪國恥，報同胞之仇而己。死有何懼，我將以笑迎死耳！」
最後檢察長松井榮堯，對羅福星驗明正身後，回頭問羅福星：「你還有什麼遺言？」羅福星說：「我沒有死在家鄉，讓子孫紀念，我死在臺灣，將來有臺民紀念我，我願足矣！」
祖父來台抗日革命沒有成功，但是激起同胞的愛國之心，也讓日本國見識到了台灣同胞的同仇敵愾的力量，羅福星來台抗日的「苗栗事件」在日本歷史辭典留有一段記載。日本歷史學者喜安幸夫在《日本統治臺灣祕史》書中寫下：「自始至終羅福星領導的『苗栗事件』都獲得世人極高的評價，志士的心血，沒有白流，世人對台灣同胞不得不刮目相看，臺灣同胞可以向千秋萬世歷史有個交代。」
▲日方資料所描述的羅福星事件
十二、結語
祖父是個傳奇人物，他的出生就很奇特，家人只知道曾祖父羅運長在印尼與當地女子暗通款曲，而生下英挺、聰明又勇敢的混血孩子。我這個祖母是謎樣的人物，家鄉長輩都不曾見過這位被稱為「番婆」的曾祖母。我只能想：高祖父在印尼是富有的僑民，曾祖父也許是放浪做了荒唐事而生下祖父。不過還好，祖父羅福星是高祖父耀南公最寵愛的孫子。高祖父不但帶著祖父回家鄉讀漢學；回印尼接受西方的文明；還帶他來台灣。祖父往來印尼、大陸、台灣，經歷了大海的洗禮，見識過世面。這些特殊的家庭背景和他獨特的個人氣質，才能在短短歲月裡，留下感人的詩文，參加上推翻滿清，來台抗日革命，為台灣歷史寫一段動人的篇章。
祖父臨終最後的兩句話是：「不死於家鄉永為子孫紀念，而死於台灣，永為台民紀念！」如今祖父英靈入祠「國家忠烈祠」，而且台北、苗栗各有一所紀念他的「福星國小」。在苗栗大湖有「昭忠塔」和「羅福星紀念館」，祖父故事也載入史冊，他的精神永垂不朽。
▲羅福星烈士紀念館（苗栗縣大湖鄉）
▲昭忠塔（苗栗縣大湖鄉）
1987年11月兩岸開放探親，我於1988年元月即前往大陸，輾轉回到家鄉「蕉嶺縣大地村」。回到我出生的地方，見了許多親長。當時我去縣裡拜訪朋友，談起我祖父，竟然當地人不認識羅福星烈士，我覺得不可思議。一個參加過辛亥年黃花崗之役的英雄，來台領導抗日的烈士，竟然在自己家鄉沒有一個紀念標物。後來我在走訪「謝晉元將軍紀念館」，參觀「丘逢甲故居紀念館」，這才明白，因為祖父在台灣犧牲，當時，台灣還在日本殖民下，又經過了三十幾年，台灣才光復，接著國共內戰……家鄉沒有人認識他，沒有任何紀念物，這是可以理解的。雖然如此，我還是心裡不平衡，如果蕉嶺縣政府無力為祖父蓋個紀館，我也要以個人小小的力量，為祖父做一點事，建一個紀念館，留下祖父抗日的事蹟，宣揚祖父的愛國精神。
我相信「有志者，事竟成」。雖然我只是一個教書的公教人員，領的是微薄的薪水，但是我從小喜歡畫畫，我想，我可以開個畫展，義賣作品，籌錢為祖父建紀念館。心裡有了決定，即開始於課餘努力作畫，終於1993年我在台北華視藝文中心舉行書畫個展。由於當時有記者報導了我義賣畫作為祖父建紀念館的消息，獲得師長、朋友的解囊相助，籌得一百萬元新台幣，在蕉嶺蓋了一座「羅福星烈士紀念圖書館」。圖書館坐落在蕉嶺中學東側，三層樓中式建築，前門開向馬路，希望開放給縣民閱讀書報，二、三樓給蕉中學生使用，建築完成，我將此建物無條件捐贈給蕉嶺中學，希望以此嘉惠學梓。
▲羅秋昭女士捐贈蕉嶺中學之羅福星烈士紀念圖書館
我以祖父為榮，他的故事告訴我，要為理想而奮鬥，要做一個可以昂首向前的中國人。不論任何時候，我們都應該認清歷史的真相，要用宏觀看世界，要用微觀做判斷，了解自己的責任，樂觀積極的向前走。希望兩岸世世代代的中華兒女，都能認識所有為國家而犧牲的烈士，為民族而奉獻的英雄。一個民族必須有英雄烈士，這個民族才能永遠強壯。
（全文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