轉發自:南京論壇(點我看原文)
圖/文:太虛大師
▲太虛大師像
編前:清末民初,社會劇變,佛教屆也出現了民國以來的改革中興氣象。太虛大師 (1890-1947) 針對當時佛教叢林存在的積弊,首先提出了「教理」、「教制」、「教產」的三大革命主張,號召重視人生,回報社會,復興佛教。太虛也是一位具有世界佛教視野的人物,組織創辦了「世界佛學苑」,促進佛教全球化、佛學研究國際化;且不辭勞苦遠赴海外弘法布教,構築世界佛教事業,也將中國佛教推向了世界。
在無邊的佛法中,人間佛教是最根本最精要的,究竟徹底而又最適應現代機宜的。認定了佛在人間,那麼佛說法也在人間, 佛法即是佛在人間的教化。在近代佛教界中,太虛法師是力倡人間佛教的佛學家之一。他提出「佛陀出世間不離世間覺」,即「佛教的產生是在人間」,就大乘佛教的觀點講,是要行菩薩行,做到自利利人,解除眾生的苦難,使人獲得安樂。太虛法師是言者,是行者。儘管世間對他有種種誤解,然太虛法師能始終如一地循著自己對佛法的認識,不遺餘力,勇猛精進,教化世間。
本文為太虛法師記錄的他在辛亥前後的一段經歷。
▲端直(太虛書法)
辛亥年夏天,我從粵回滬,在哈同花園住了幾天。烏目山僧宗仰,別號小隱,在園經印頻伽藏。又遇溫州僧白慧亦寓園,頗作詩唱和。
至寧波,得詩友馮君木、章巨摩、穆穆齋等。轉赴普陀山度夏,印光法師閱我的詩文,深為贊許,和我的掩字韻以勖勉,每深談數小時不肯分手。從此,印光法師也與我有了較深的感情。
時各省以辦地方自治的新政,占奪寺宇寺產益急。江浙等省僧徒在上海會商,擬請八指頭陀赴北京向清廷請願。我為八指邀至天童,擬具請願保護及改革振興佛教計畫書稿,並請上海神州報主筆汪德淵以為裁定。
我贈八指頭陀,有「攜將太白山頭月,要續元黃佛性燈」句。旋因入秋後,川漢鐵路風潮日緊,八指頭陀未果行。我以昱山招,又回汶溪閱藏經,遇楚詩僧豁宣,以詩文雅相愛重,後亦成為與我友誼深厚的一人。
不久,辛亥的大革命,便從武昌爆發,蔓延到上海、寧波。相繼光復後,我即出甬,漫遊滬、杭以至江淮各處。以思想言論的相近,最先聲應氣求者,為各地中國社會黨人。
那時,各地僧眾亦有組織僧軍參加革命軍的。上海的一支,且曾實際參加攻南京的聯軍,率領者即為現在靈隱的玉皇方丈。
紹興亦編成數百人,以諦閑法師為統領,開元寺僧鐵岩副之。而我則從佛教本身改革以建立新佛教為事,乃在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後,即赴南京發起佛教協進會,就毗盧寺設籌備處。
時毗盧寺方丈溥常開澡堂暫維生活,中國社會黨支部等社團林立其中。我擬會章宣言等,具呈臨時政府立案。
有社會黨員粵人某,系孫總理鄉親,時出入總統府會孫大總統,逕偕我造總統辦公室謁孫,孫總統令在同座的馬君武與我談話,我與談佛教協進會的內容,頗荷贊許,回毗盧寺正進行間,遇仁山亦到京。
仁山出祗洹精舍後,值江蘇僧教育會就南京三藏殿開辦江蘇僧師範學堂,由月霞、諦閑先後充監督,學僧戒定慧三班約百人,以仁山為翹楚。但仁山剃度于金山寺房頭觀音閣,房頭僧時受寺僧淩壓,仁山在學堂時亦因以受其排擠。
革命軍攻南京,僧師範停辦,至是仁山因擬上書教育部以金山寺改辦僧學堂。我因告以佛教協會的方針,及此時非辦一學堂的事,須謀新中國的新佛教建設,若能照協進會的會章進行,則辦僧學亦自為其中的一事。仁山大喜,謂有同學數十人在鎮江,亟邀我同往就金山寺開成立會。
我以會址在南京為宜,但成立會可就金山寺召開,遂同到鎮江住觀音閣,與寺中方丈青權、監院蔭屏、知客霜亭等,籌設開會會場,印發會章宣言,通告鎮江、揚州、南京、上海的各處僧眾,及鎮江軍、政、商、學各界。青權等對仁山深抱疑忌,約揚州僧寂山等來寺陰為戒備。
我的會章雖含有以佛教財產辦佛教公共事業的社會革命意味,但系取和平步驟,故坦然未以為慮。
開會時,到二三百僧眾,而各界來賓亦到三四百人,以鎮江社會黨員占多數。發起人推我為主席,講明設會宗旨,宣讀會章,尚稱順利。
但仁山演說後,即有揚州僧寂山登臺演說批駁。激動仁山怒氣,再登檯曆述青權、寂山等向來的專制,提議即以金山寺辦學堂,全部寺產充為學費,來賓大為鼓掌。寂山向僧眾高聲呼打,群眾騷動。
來賓即有以手杖擊寂山頭者,寂山、青權等懾伏,遂通過仁山的提議,並推舉我與仁山負責接收金山寺為會所,籌備開辦僧學。我以當日的會場秩序已亂,乃依會章推定職員而散會。
當晚,仁山率二十余同學入寺劃定會所房屋,次晨即開始辦公,入庫房查點帳簿及向禪堂宣佈開學。但青權、蔭屏、霜亭、寂山等已避居寺外,登報及分呈官廳以圖反對推倒。
我以仁山等只埋頭在金山或鎮江進行,我非再回南京去不足以穩定基礎,開展全域,遂以鎮江事概付仁山主持,自去南京。始知各報輿論及官廳態度,對本會已有不利。方計辨正挽回,而霜亭等已於某夜率工役數十人,打入會所,仁山等數人受刀棍傷,遂起訴法院,經月余判青權、霜亭等首從五六人數年或數月的徒刑,而會務及金山寺務均因以停頓,紛不可理。
時八指頭陀在上海集商發起中華佛教總會,金山乃推為方丈,並邀我同到金山。八指因商我停止佛教協進會進的行,共同一致的去辦中華佛教總會。
我與之偕回上海,在留雲寺開會,到諦閑、靜波、鐵岩、圓瑛、應幹、及陸軍部代表王虛亭──後出家名大嚴──等百餘人,但以籌助陸軍部軍餉,請臨時政府保護佛教為題,我遂暫置不問。
未幾,南北統一,議和成立,政府頒大赦令,青權等釋出,仍回金山原職,佛教協進會亦告結束。
南京臨時政府的時代,除我領導的佛教協進會及八指頭陀領導的中華佛教總會外,另有謝無量發起的佛教大同會,及李政綱、桂伯華、黎端甫等七人所發起的佛教會。
大同會曾來與我洽商,未幾即滅。佛教會初起,佈告、會章、及孫大總統復函,聲勢張甚。逮發第二佈告,以斥駡僧尼四眾,有一舉摧滅之而另建李政綱等新佛教企圖,大受全國佛教徒的抨擊。反之、其時中華佛教總會,則依各省縣原有的僧教育會改組為分支部,已有成為全國佛教團體的趨勢,李政綱等乃自動將其佛教會宣佈取銷。
然各省占寺奪產之風仍熾,而中華佛教總會尚未得北京政府批准,認為法團。時道階為北京法源寺主,文希亦在北京,乃邀八指赴北京以奠總會基礎。值內政部禮俗司杜某,方分別寺產以議提撥,八指力與爭論後,歸法源寺而歿。詩友熊希齡等以其事聞袁大總統,遂用教令公佈中華佛教總會章程,會章始生效力,然趨重保守而無多改進的希望。
上海開八指頭陀追悼會于靜安寺,我撮佛教協進會的要旨,演說佛教的學理革命、財產革命、組織革命以抒所悲憤。佛學叢報為文抨擊,我作「敢問佛學叢報」以駁難,亦為辛亥革命中佛教波瀾的尾聲。(太虛大師全集·文叢)
▲太虛大師率團前往日本參加東亞佛教大會
太虛法師:「心經講話」自序
心經在華譯諸大乘經中,可說是一部文句極其簡短的經典;但是它所包涵的義理,卻是非常的深廣,世出世間法和利大小乘教義,都有概要的提示。因此,也有人要求,最好能寫一部既簡單又明白、既切要又確當的注解。這倒是極好的想法,只是說來容易寫來難,確實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。
筆者在廿多年來,曾經講過心經五六次:
第一次是在一九五四年五月,暹羅龍華佛教社所建築的太虛大師舍利塔落成,恭請暹僧王朱點法粉,邀我由香港飛去主禮舍利奉安入塔,講彌勒上生經後,又在曼谷中華佛學研究社宣講心經三天,因為時間短促,只講了一個輪廓。
第二次是五七年七月,在吉隆玻扶風精舍,為諸信眾,作了七天的通俗演講。
第三次是七八年五月,在美國三藩市慈恩寺開光法會中,用不純熟的粵語,生吞活剝地講了一番。
第四、五兩次,是八月由美國歸來,在檳城三慧講堂和馬來西亞佛學院各講一遍,尚有多少研究的性質。
第六次是同年十一月阿彌陀佛誕,在新加坡佛緣林佛七期間,每晚宣講,情形非常踴躍,雖然在第三四晚大雨滂沱,漳宜路有些地方水漲兩尺多,而自大小坡和中魯遠道而來的聽眾都不顧危險,涉水而過,形色歡悅,得未曾有!
在這數次的講說中,事前都未預算出版講錄,因我覺得有關心經的著作,古今以來的大德緇素,尤其是中日兩國的佛教學者,他們所寫的心經注解,已不下三四百家之多,其中有不少名著,發揮經義,淋漓盡致,用不著我再來浪費紙張和筆墨,縱使我能寫一本注釋出來,絕不會比別人家的高明,所謂「言前人之所未言,發前人之所未發」,那又是談何容易?
常見有人為心經寫序,多有贊為「言所未言,發所未發」;其實呢,前人早已言之,早已發之,只是自己短視,未曾見及,未曾發現吧了。那麼,我這次為何又要出版「心經講話」呢?這因為這次飛美之前,搜集了多少參考的資料;回來又為講堂和學院的同學們講解,其中亦有人作筆記的;同時亦有人希望出版一部比較簡要明白的講錄。因此,便有這本講話出版了。不過所講的話,都是普通話,毫無特別,仍不免是「仰古德之鼻息,拾前人之牙慧「,更談不到什麼「言所未言,發所未發」了。
我有一個感覺,在講心經時,覺得經中有好些地方,對於修學佛法的人,是極有利的;因它雖然是著重空義的發揮,但決非如普通一般哲學的空理空論,不落邊際,而是處處空有齊舉,解行並進的。
如經文開頭就說:「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,照見五蘊皆空,度一切苦厄」;這正是簡約地揭發出一個教人由修養而得解脫的法門。我們現在所以受苦受難,是因未空五蘊,在五蘊法上生起執見情愛,起惑造業,故受諸苦;同時即使能依五蘊法作觀,若是落於虛妄分別,仍是成為解脫清淨自性的障礙。
如我們現在見到一尊佛像,以五蘊法來說,見到是眼受「色」(色蘊),感「受」了這色,就會生起「想」,想起佛陀莊嚴的相好,功行、以及教義,又會從教義更生起「行」動的實踐,然後「識」別瞭解是非邪正的道理。
對於佛像可以生起這五種知解的作用,對於其他各種事物,亦一樣可以生起這五種知解作用。這作用運想構思慣了,久而久之,就會在心體上叢生一些「知識影像」,好似一張網蓋覆著,把我們本來無物的清淨自性蓋覆了,迷昧了,自己不覺不知,反而妄認這不清淨的知解作用,以為是自己的真心,簡直是認賊作子。正是「譬如百千大海,棄去不用,而認一浮漚體」。
現在觀自在菩薩工夫得力,以甚深般若的妙觀,照察而知這在五蘊上所起的知解作用,都是因緣假法,虛妄無體的,把這一張蓋覆自性的網揭開,就可明心見性,直透真源,清淨自在,得大解脫,什麼苦厄都可以消除了。
所以心經一開始,就教導我們這一個離苦得樂的簡明方法,我們能依之修學,觀空五蘊,揚棄一切虛妄分別的知見,就可對這煩擾的人生,生起清淨自在的實際受用。
此外,經文中的:空三科法,由有相到無相;空四諦法,由苦集到滅道;空十二因緣法,由順生到還滅;空六度法,由相對到絕對;遠離夢想顛倒,由生死到涅槃;依般若波羅蜜多故,由煩惱到菩提;能除一切苦,由悲觀到樂觀;大眾度到彼岸,由消極到積極;在在都是教人即知即行、自利利他的方法。所以學佛的人,未能廣學八萬四幹法門,只要能選擇心經中所講的方法去修習,解行相應,皆境圓明,那所起的受用,亦是如「江上之清風,山間之明月,取之無盡,用之不竭」了。
佛曆二五二三(一九七九)年五月十日衛塞節。
(全文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