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保衛陽夏】革命軍在保衛漢口漢陽的浴血苦戰 (5/5) (馮天瑜)

發佈時間:2021-10-17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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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馮天瑜(武漢大學教授)

 

第六節 陽夏保衛戰的後果

陽夏戰爭歷時四十餘日,重創清軍生力,殺傷北洋精銳萬名以上;而民軍將士及武漢民眾傷亡近兩萬人,漢口市區五分之一毀為斷壁殘垣,損失可謂慘重。此役以民軍敗績、清軍得手告終,然其歷史效應則是雙重的。

 

一、拖住清軍主力,給各省光復創造時機

南北兩軍於陽夏間苦戰多日,漢口三道橋、劉家廟、大智門、歆生路(今江漢路)、玉帶門皆戰況慘烈;漢陽蔡甸、三眼橋、琴斷口、美娘山、梅子山則反復爭奪,結局是清軍佔領漢口、漢陽,民軍退守武昌,南北議和得以展開。

 

12月初,清軍前線主將馮國璋趾高氣揚地宣稱:「長江隨時可渡,武昌唾手可得。」他甚至揚言,要一鼓東下,直取南京,蕩平革黨,真可謂頤指氣使,志得意滿,儼然一副征服者的姿態。然而,馮國璋輩的驕狂,並不能掩蓋這樣一個事實:清軍的勝利,只限於武漢戰事這一局部。

 

如果從全國總形勢看,由於陽夏之役拖住清軍主力達一個多月之久,造成北洋軍受創,海軍全數反正的局面;至於政治上,清廷雖然做出發「罪己詔」、黜攝政王、宣佈提前立憲等種種姿態,卻一概失效,各省競相「易幟獨立」,清王朝的崩潰已成無可挽回的大勢。因此,就革命黨人「驅除韃虜」、「建立民國」的總戰略而言,陽夏之役是以局部戰鬥的受挫,換取了全局性的勝利。

 

漢口爭奪戰、漢陽保衛戰,民軍雖失去漢口、漢陽,但在此艱苦抗戰期間,安慶、蘇州、鎮江、清江、浙江、福建、廣東、貴州、廣西、四川、煙臺、灤州、南京、廣東等處,次第得以舉義光復。所可以說是「敗中寓勝」。此役之功,不可淹沒。

 

陽夏戰爭的後段,民軍主帥是黃興。因此役民軍先敗於漢口,再敗於漢陽,黃興只得黯然離漢赴滬,以致獲得「敗軍之將」的名聲,為其在民國初年政壇上施展,留下被人攻訐的口實,「陽夏敗績」成為黃興背負的一個不小包袱。然平心而論,民軍陽夏遭挫,客觀上是敵軍強大所致,主觀上是新募之軍難以駕馭,不能深責主帥。此役黃興的指揮基本得體,其身先士卒、英勇堅貞,更可昭日月。雄鷹有時比雞飛得低,但雄鷹畢竟是雄鷹,其展翅高飛、俯視環宇的氣度,是雞們不可企及的。

 

歷史是公正的,對黃興轉戰武漢三鎮的業績,人民是充分肯定的,龜山臨江矗立的黃克強塑像便是明證。

 

1916年10月31日黃興逝世,武漢《天聲報》11月4日刊發《悼黃克強文》,痛言「國失長城」。11月19日武漢《民報》以「百戰河山吊國魂」相挽。詹大悲挽詞云:

 

漢水咽軍聲 當年龍戰玄黃血

 

張天視挽詞云:

 

百戰定中原 漢水長流千古恨

 

這兩段挽詞皆就陽夏之役而發,盡抒黃興率師苦戰漢水之濱的悲壯。

 

陽夏之役將士及其民軍主帥黃興值得紀念。

 

二、袁世凱東山再起

武昌起義和陽夏戰爭的直接結果是帝制推翻、民國建立,中國歷史以此為契機,向前跨進了一大步。

 

但是,問題的複雜性在於,繼清帝之後君臨中國大地的,卻是以袁世凱為總代表的專制買辦勢力,中國人民仍然在宗法專制的半殖民地社會深淵中掙扎。而辛亥革命以後的若干年內,北洋軍閥得以橫行中國,與陽夏之役「北軍勝,南軍敗」的結局有著密切關係。因此,陽夏戰爭對革命黨人而言,蘊藏著嚴重的失敗因素。這一後果,是由革命黨人的失誤、軟弱和袁世凱的實力雄厚、老謀深算這兩方面的原因共同鑄成的。這裏著重剖析袁世凱在陽夏戰爭前後的所作所為。

 

宣統元年(1909)初被逐出朝廷的河南項城人袁世凱(1859-1916),之所以能在陽夏戰爭中東山再起,縱橫捭闔,將清廷和革命黨人全都玩弄於股掌之中,乃是由於他握有強勁的北洋系,是清末首屈一指的實力人物。

 

辛亥首義,以及隨之爆發的陽夏戰爭,給袁世凱造就了東山再起的千載難逢時機。

 

文學社和共進會領導的武昌新軍起義,宛如一聲晴天霹靂,使清廷滿朝文武感到大難臨頭。雖然,自1895年陸皓東等發動乙未廣州之役以來,革命黨人在兩廣、湖南、雲南、安徽等地屢次組織起義,清政府大員喪生、官署被圍,已屬司空見慣,但像武昌起義這樣,有如此巨大數量的新軍參加兵變,又一舉奪占省城、建立革命政權,並佈告全國,則是前所未見的。清廷聞訊,於驚恐萬狀之際,力謀應變措施。

 

清攝政王載灃和內閣決定,立即停止在直隸永平舉行的「秋操」,並發佈「上諭」,「著將陸軍第四鎮暨混成第三協,混成第十一協編為第一軍,已派蔭昌督率赴鄂。其陸軍第五鎮暨混成第五協,混成第三十九協著編為第二軍,派馮國璋督率,迅速籌備,聽候調遣,至京師地方重要,亟應認真彈壓,著將禁衛軍暨陸軍第一鎮編為第三軍,派貝勒載濤督率,駐守近畿。」清廷的這一部署,亦可謂苦心孤詣——既考慮到了立即平定「武昌兵變」,又沒有忘記將軍權緊緊抓在滿洲貴族手中。然而,這僅僅是載灃等人關著門打的如意算盤,無情的事實卻使清廷不得不改變主意。

 

就在10月12日任命蔭昌為欽差大臣統兵南下之際,清廷僅隔兩天,便起用被貶謫達兩年九個月之久(1909年1月9日至1911年10月14日)的袁世凱,簡授其任湖廣總督,「所有該省軍隊暨各路援軍均歸該督節制調遣,蔭昌、薩鎮冰所帶水陸各軍並著袁世凱合同調遣」。這一做法曾被某些朝臣批評為「蔭為袁下,則褻本兵之尊」。但清廷之所以非起用袁世凱不可,而且必須讓袁世凱擔任實際上的統帥,乃是迫於無奈。因為,「中國之軍人,只知有主將,而不知有國,何君之與有!」袁世凱慘澹經營、一意籠絡的北洋軍,「只知有袁宮保而不知有大清朝」。

 

至於那個頂著「陸軍大臣」頭銜的滿洲青年貴族蔭昌,遠非真正的知兵人才,而且與北洋軍將士素無淵源,他率部至河南,已深感調遣不靈,「這時候袁已暗中授意,北洋將領按兵不進,不聽蔭昌的調遣」。而此刻的湖北革命形勢進展迅猛,並大有擴散全國之勢,這樣,唯一能夠統率北洋軍的袁世凱,更顯得奇貨可居。

 

清廷的總理大臣奕劻說:「當前這種局面,我是想不出好辦法。袁世凱的識見、氣魄,加上他一手督練的北洋軍隊,如果調度得法,一面剿一面安撫,確實有挽回大局的希望。......並且東交民巷也有『非袁出來不能收拾大局的傳說』。」

 

正是在清廷和帝國主義列強一致認為「平定大局,非袁莫屬」的形勢下,袁世凱重登政壇。

 

袁世凱在被起用之初,「認定湖廣總督無形中等於蔭昌的副手」,決定不立即赴任,仍以「足疾未痊」作藉口,奏辭了任命。這一下可急壞了清廷,內閣致電袁世凱:「現在武昌漢口事機緊迫,該督夙秉公忠,勇於任事,著即迅速調治,力疾就道,用副朝廷優加倚任之至意。」這簡直是在哀求袁世凱立即出山。

 

此後,隨著局勢日益緊張,清廷又下諭旨,「慶親王奕劻開去內閣總理大臣,大學士那桐、徐世昌開去協理大臣,鎮國公載澤、鄒嘉來等均各開去國務大臣,袁世凱著授為內閣總理大臣」。這樣,清朝的軍政大權就完全操於袁世凱一人之手。只是到了此時,袁世凱方正式由彰德出山,南下督師。

 

袁世肯南下後,一方面指令北洋軍加緊對民軍的攻勢,以壯自己出山的聲威;另一方面又大刀闊斧地改編軍制,「首先裁撤了原由貝勒載濤督率、以禁衛軍為主力的駐守近畿的第三軍,把近畿和海防一帶的駐軍編配成為第二軍,湖北前方兵力編為第一軍。接著,就奏請清廷『因京畿地方重要,改派馮國璋為第二軍總統兼統禁衛軍,以資拱衛』,並『命署湖廣總督段祺瑞就近兼統第一軍,庶足內外並顧,各專責成。』」

 

這樣,袁世凱從10月中旬被起用,到11月中旬,經他潛心運籌,不僅把自己被清廷罷斥以來失去的兵權全數取回,而且連帝黨經營的禁衛軍也攬到他的掌握之中,此刻,袁世凱才慢條斯理地正式進京就任總理大臣。

 

其時的中國,大體形勢是,南方各省已不同程度地被革命黨所控制,北方的直隸、河南等省尚在清廷治下,形成一種「南北對峙」的局面。而經過以上周密佈置,袁世凱已成為北方勢力的唯一代表。他的基本策略是,利用清廷行將覆亡的局勢和革命黨人的軟弱幼稚,來火中取栗:

 

一方面借革命的燎原之勢,逼迫清廷將全部軍政大權轉交自己之手;另一方面,又借清廷的名義,調集北方實力,從軍事上對首義之區的武漢軍民給予重創,在懲貸之餘,再投以和談誘餌。如此軟硬兼施,使革命黨人與清廷皆進入彀(ㄍㄡˋ)中。

 

民國初年,清前湖廣總督陳夔龍在《夢蕉亭雜記》中,論及陽夏之役間清廷起用袁世凱的後果說:

 

「項城一出,而清社遂屋矣。當其奉命督師也,徘徊於豫楚之間,不肯直入鄂境。卒以夤緣組閣,遄回京師,大權獨握......嗣復授意前驅各將領,聯銜力請遜位,滬上僦居某督等和之,商界各鉅子亦和之。英國公使某君,亦復為之聲援。十二月廿五日遜位詔書頒出,二百六十八年之天下,從此斷送,哀何可言。」

 

這裏發出的是清朝遺老的哀歎,卻也真切反映了袁世凱竊取國柄的伎倆。

 

袁世凱的謀略能夠得逞,軍事上的原因,乃是由於陽夏戰爭中民軍受挫,致使革命黨人在南北議和中處於不利地位,只得任袁氏玩弄清廷與南軍於股掌之上。從這一意義而言,陽夏戰爭是袁氏崛起的關鍵性一役,也是辛亥革命由勝利的頂峰跌落下來的轉捩點。

 

▲上海南北議和談判油畫

 

(全文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