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乾嘉時期史家陳詩在其所著《湖北通志·人物志序》中説:“惟楚有才,黃郡實當其半。”有關地方史志專家整理出黃岡歷代名人達1600多位。
黃岡何以成為孕育人才的熱土?近年來已有一批歷史地理學者和史志專家予以關注和研究,有的還提出範疇更為寬廣的“黃岡學”研究課題。記者結合他們的研究成果和採訪感受,試從歷史地理、人口遷徙、家風人文三個層面予以歸納解讀。
一是由區劃沿革、地理方位、地形地貌綜合形成的歷史地理因素。在《尚書·禹貢》的記載裏,黃岡大致以巴河為界,分屬荊州、揚州。以後的歷史時期特別是分裂時期,黃岡長期處於不同州國的“交叉地帶”,先後分屬吳、楚,吳、魏,南朝、北朝,蘄州、黃州,南唐、後周,宋、金,直至明洪武十一年(1378年),蘄黃合一,形成一個大“黃州”。行政區劃的分合更迭使荊楚文化與吳越文化、中原文化乃至草原文化在這裡相互融合。
從地理方位上看,黃岡地處吳頭楚尾,“水從霄漢分荊楚,山盡中原見豫州”,地域環境的開放與封閉影響着文化的多元與獨特。在黃岡各地已發掘的新石器時代文化遺址中,幾乎沒有發現完全獨立存在的文化屬性,各遺址的文化風貌呈現出長期的多樣性和複雜性。考古學家蘇秉琦對此有一個結論:“鄂東地區是古代東西南北文化薈萃之地,不僅因為黃岡地處長江中游,海洋文化與內陸文化水乳交融,而且中原文化和南方文化也在這裡交匯。”
從地形地貌看,黃岡北靠大別山,南濱長江,中間是低山丘陵和沿江平原,形成一個相對獨立的地理單元。衝壟丘崗,山水交錯,既有南北不同風物之別,又有江河縱橫分割之閉;既要與自然搏擊求生存,又相對獨立於外界紛擾,超然自適。開放與封閉,多元與獨特,這些看似矛盾的文化特徵共存共生,塑造了人才耿直剛硬、傲而不孤的性格特點。如光緒《黃州府志·例言》:“其地山水清遠、土風厚善,其民寡求而不爭,其士文樸而不陋,尊德樂道,異於他邦。”
二是由人口遷徙形成的融合性、變異性共存的地域文化因素。文化的交融交匯隨着人的遷徙而來。鄂東地區水資源充沛,低山丘陵也大多具備開發條件,所謂“襟山帶江、土沃民萃”,成為周邊省份移民最先考慮到的遷入地。至今黃岡人口居湖北各市州第二。
研究考證,黃岡歷史上曾有10次大規模移民,其中8次以遷入為主。包括春秋戰國時期邾國君民遷入黃州,東漢時期巴人2次入主黃岡五水流域,西晉“永嘉之亂”後的流民南遷僑置,以及北宋、南宋、元、元末、明初、清初等年代的大移民,如非常著名的“江西填湖廣、湖廣填四川”。記者在此次採訪中才得知,李四光的家族原是“庫李”姓蒙古族,為躲戰亂,從蒙古草原流落到黃岡的,王近山也是元末明初一位蒙古族王爺的後代。
麻城孝感鄉是我國古代八大移民集散地之一。在麻城市區原孝感鄉所在地,走過一座“奉先繼序”的恢弘牌樓,就進入移民紀念館。館內大量圖片、實物介紹了“江西填湖廣、湖廣填四川”的悲歡離合,一部模擬重現遷徙之路的數字短劇,讓記者深切感受到先民們徒步千山萬水的艱辛,和中華民族共同體的血脈相連。
幾次大規模的人口流動,積澱、孕育、轉化為黃岡人敢説敢當的風骨和敢為天下先的氣度。武漢大學教授李維武研究發現,這種寶貴的精神傳統,在黃岡知識分子中表現尤為明顯。正如熊十力在《心書》中所寫:“楚士又好為一意孤行,不近標榜,蘄、黃尤甚。”
三是由勤於謀生、崇文重教、家國情懷構成的家風人文因素。勤於謀生既體現在勤勞耕作上,也體現在善學手藝上。如明代嘉靖《羅田縣誌》中寫羅田山區:“其俗勤而專一,惜費而憚役,習業而不遷。”黃岡北部山區田地不闊,南部平原洪澇頻仍,學會一門手藝成了移民及其後代們謀生的重要手段。因此,民間手藝門類眾多,有“九佬十八匠”之説。
而當生活穩定之後,送子上學成了主要的追求。清末民初,團風縣回龍山一帶的青少年到武漢上學、乃至出國留學者不在少數。從經濟基礎上講,緣於這一區域的東鄉布業鼎盛一時;從精神追求上看,正是整個區域崇文重教的典型表現。
崇文重教推動了辦學成風。唐宋之際,黃岡境內開始出現塾學。北宋時潘大臨等在蘇軾留下的雪堂著述講學,形成雪堂書院。其後的河東書院躋身江南著名書院之列。明清時期,塾學遍佈黃岡城鄉,李贄、馮夢龍曾在黃安、麻城講學;黃岡籍學者耿定向、顧問、顧闕、陳詩等也曾在家鄉設帳授徒。《西游記》作者吳承恩曾在蘄州荊王府任紀善一職,相當於王府教師。
“孤村到曉猶燈火,知有人家夜讀書。”逐漸形成的重教興學之風,到了明清兩代,匯聚成“黃岡進士冠荊楚”的現象。根據有關學者整理的數據,黃岡在明清兩代的進士數量,約佔到湖北全省的三分之一。
直到如今,黃岡仍是全國有名的教育大市。著名的黃岡中學,仿佛千年人文底蘊的歷史迴響,“黃岡秘卷”曾風靡全國,至今仍是湖北中學教育的重鎮。
家庭環境對人才成長的作用舉足輕重。“霍桑效應”認為,被關注的心理需求比物質待遇更能激勵人的積極性和創造性。來自家族的文化熏陶能夠營造出被關注、被激勵的強烈心理氛圍。有計量研究表明,家庭對人才成長權重高達40%。這應該就是黃岡人才中屢見不鮮的“家族成窩”現象的重要原因。據民國《湖北通志》統計,麻城梅、周、李、劉四大家族,在明代共培養出43名進士,佔麻城縣104名進士中的41%。
不少人才不僅家學淵源,而且具有深厚的家國情懷。他們崇尚氣節、急公好義、嫉惡如仇、樸誠勇毅,在近現代反帝反封建的鬥爭中奮不顧身、前赴後繼,成了“天下興亡、匹夫有責”的優秀代表。
大別山巍巍,長江水滔滔。黃岡人才群星涉及的領域之廣、層次之高、貢獻之巨、影響之大堪稱人才地理中的“黃岡現象”。記者前後七次尋訪,越訪越感到高山仰止、誠惶誠恐,筆力不逮、挂一漏萬。這些文化名人在歷史的長河裏熠熠生輝,集中體現着中華文明生生不息的連續性、創新性、統一性、包容性、和平性。
滾滾長江東逝水,淘不盡千古風流人物。文化是挖不完的富礦,文化自信是最基本、最深沉、最持久的力量。近年來,黃岡市更加注重文化的傳承與弘揚,自編自導自演了《尋找畢昇》《眾人划槳開大船》等數十部地域特色文化小劇,以小切口探索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。繼續發掘弘揚優秀文化資源,必將為新時代的高質量發展注入文化自信的力量。(記者惠小勇 徐海波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