湖北家長 何成濬
何成濬先生字雪竹,號雪舟,湖北隨縣人, 1882年6月20日生(時為光緒8年 5月端午),一生 熱心公益、樂於助人,同鄉若有所求,無論團體或個人,都會盡 力促成,因有湖北大家長美譽。19歲 以第一名補博士弟子員資格,由學使蔣式棻保送湖北經心書院就讀,後因該院併入兩湖書院,結識也在該校就讀之黃克強先生,受其影響棄文就武,以官費生進日本振武學校,翌年經黃介紹入同盟會,畢業見習期滿,本準備回國,忽接李書城函,轉述克強先生殷殷屬望之意,希讀書不忘救國,於軍事應更求精進,將來回國才能有所作為,乃進日本士官學校深造。畢業返國,分發湖北督練公所任職年餘,復調陸軍部軍制司科員,該司司長易乃謙及數十職員,半數都傾向革命。辛亥329廣州之役失敗後,該司科長蔣作賓宣讀粵督張鳴岐來電,稱匪徒圍攻督署,正調兵圍剿,匪首黃興當場擊斃等語,司員聞之莫不下淚,後悉黃興得脫,又私相慶慰。
武昌起義時,清政府派蔭昌南下平亂,蔭昌派先生領兵先行,據先生在其自傳一文記述:
「辛亥年8月19日武昌起義,是時陸軍部方忙於永平秋操,初未料及鄂事之遽發。廿日軍機處轉據陸軍部告變電,開緊急會議,決定派蔭昌為總司令,易迺遷為參謀長,並派余為一等參謀。余是日適未到部,傍晚謁見蔭昌,渠謂:「現在舉行秋操,抽調大兵頗費時日,我不能即時出發,汝是湖北人,可帶兩標先去。」余答以責任太重,兵力太單,應請先示機宜,俾免臨時有失。蔭昌謂第一須保住黃河鐵橋,如黃河鐵橋無事,便進一步扼守武勝關,果能守住武勝關,則其他非汝責任內事矣」。
余聞之竊喜,蓋僅守此範圍,則鄂軍得從容設防也。即晚率同第一鎮第一標及第六鎮第廿四標乘車南下,過黃河鐵橋,過武勝關,一路平安無事。21日下午開抵黃陂縣屬之祁家灣,面諭第一標標統李偉章與第二十四標標統馬繼增在附近覓地宿營,靜候總司令命令,再定行止,在未奉到命令前不得妄動。
祁家灣距漢僅90里,車行1小時可達。張彪聞訊,派軍官李澤湘來迎,余偕往見瑞澂、張彪、薩鎮冰于海圻兵艦,瑞問帶多少兵來,余答僅有兩標,瑞表失望。旋強自鎮定曰:「有此兵力足矣,武昌本烏合之眾,呼嘯而起,一切茫無頭緒,現雖擁黎元洪為都督,黎尚不敢就職,譁變之軍隊不過工程營一小部分,其餘步兵第三十二標,砲兵第八標,以及騎兵營、輜重營,均未叛變,汝率兩標勁旅,由兵船掩護,自陽邏地方渡江進攻,平定亂事如反掌耳。」
余曰:「孤軍深入,兵家所忌,出發之時,蔭總司令已有切囑,不敢違令渡江進攻。」瑞曰:「一切責任由本督負之。」余仍不為動,薩鎮冰在旁默然。張彪則力勸渡江,並極言武昌之兵多數未變。
余正色駁之曰:「既是武昌之兵多數未變,汝何不留駐武昌指揮定亂,而乃離開防地,避居兵艦耶?」張聞之赧然語塞。瑞則面有怒容,厲聲向余曰:「汝不肯渡江,我即電告蔭總司令,恐汝難逃畏縮不前,貽誤戎機之咎!」
余曰:「我當靜候蔭之電令,蔭令我如何即如何,他非所知也。」言畢下船回祁家灣車站,當即電蔭,謂革命軍聲勢壯大,我兵單不敢輕進;瑞督責難綦嚴,請示如何處置?次日到漢口遍訪故舊不得,憶及曩昔在督練公所時,曾與一般肝膽相照之同事往來於漢口英租借之福昌旅館,因到棧訪問,亦失所望。一江之隔,無法與武昌方面互通消息,殊為悵悵;而武昌首義同志固絕未料及北庭南征部隊竟由余統帥而來也。
由漢返祁家灣,得蔭復電,囑仍照原計畫辦理。有此一電,則余頓兵屏障緩軍之計已售,不復顧慮瑞澂之告訐與責難,私衷深為慶慰,蓋武昌兵力太單,軍心未固,如遽臨以節制之師,必不能守,革命初發之花,又將毀於一擊,幸而緩兵之計得售,不惟個人賞心快意,實亦國家民族之福也。
越十餘日,蔭昌領重兵南來,革命軍亦已渡江佈防,蔭命王占元率第二鎮第三協全部及砲兵一標,進攻漢口。承平日久,兵不習戰,王占元率部乘火車前進,既不搜索,又無警戒,車過三道橋,被潛伏鐵路附近學生軍數十人開槍射擊,北軍官兵聞聲慌亂,有跳車逃走者,有高呼後退者,司機為士兵所迫,將火車向後倒開,而後面路軌已被鐵路工人拆毀十餘丈,車退至此,轟然一聲,傾倒過半。民軍由稻田躍出,奮勇圍攻,北軍死傷枕藉,狼狽奔潰;惜民軍兵力有限,未能緊追不捨,否則王占元全軍覆沒矣。
蔭昌頓兵黃孝,遲延不進,武昌革命軍乘時擴張,且得各地獨立響應,聲勢日盛,。清廷知蔭昌不能有為,起用袁世凱當國,派馮國璋南下作戰,馮部猛攻漢口,革命軍勢不能敵,漢口、漢陽先後陷落,蔭昌無顏再領兵符,請准回京。余亦決定先回北京,再作他計。」
先生返回北京後,本想前往石家莊協助吳祿貞舉事,並聞自石家莊來人告知,吳已發表先生為參謀長;惟車站停止售票,苦候終日,亦未見火車西行,正疑慮間,忽聞站外報販叫賣號外,驚悉吳被刺身亡,而清廷因武昌起義之故,對鄂藉軍人監視非常嚴厲,知北京已無法再留,當晚即買票至天津,由津轉赴上海,與黃興在南海邑館相見,南京業已光復,黃囑往南京準備成立中華民國臨時政府事宜。
民國成立,黃興任陸軍總長,先生任陸軍部副官長,袁氏就任總統,任南京留守府總務長。後南京留守府裁撤,距成立僅三個月而已;黃興任全國鐵路督辦,委先生為駐北京代表,袁氏多方拉攏,始終不為所動;宋教仁被刺,全國嘩然,先生立即束裝南返。
李烈鈞在江西宣告獨立,先生奔走上海南京間,多方策動,江蘇程德全亦宣告獨立,不幸駐徐州之第九師,及增援第八師相繼戰敗後,討袁之役失敗。先生即赴日本,追隨孫中山左右,入中華革命黨,民國3年潛返上海,參加反袁活動,與陳英士先生多次攻打江南製造局,前仆後繼,犧牲慘重,終告失敗。
民國6年,孫中山先生組織護法政府於廣州,命先生連絡各省軍人,乃策動沙市駐軍石星川部獨立,12年任興泉永等屬前敵總指揮,轉戰閩粵贛各地;13年率部至鄂,任鄂軍總指揮,同年10月,譚延闓為建國軍北伐總司令,先生為該軍參謀長,15年國民革命軍誓師北伐,先生任駐滬總代表,17年任徐州行營主任,指揮作戰,53慘案發生,奉派與日軍師團長福田交涉,日軍脅迫簽訂辱國條約未允,被幽禁數日,終不為所動,日軍無奈只得放回。17年北伐成功,先生任國民政府參軍長,18年春,桂系叛變,往北平行營任主任平亂,同年出任湖北省省長兼武漢行營主任,及駐鄂綏靖主任,是年12月,唐生智叛變,任討逆軍第五路總指揮,19年中原戰爭爆發,先生任平漢路右翼軍總指揮,21年任豫鄂皖三省剿匪總司令部左路軍司令官,24年晉任陸軍上將,25年任軍事委員會委員長武漢行營主任,26年再任湖北省主席。27年6月調任軍法執法總監部上將總監。35年1月31日軍政機搆改制,軍法總監部裁撤,先生呈請辭職,同年8月並報請退役。
先生最為人稱道者有三:
其一、長於統御指揮雜牌部隊:護法之役,策動沙市石星川部獨立,鄂督王占元派重兵夾擊,接戰旬餘,戰局不佳,幹部信心動搖,石星川棄部逃逸,先生乃挺身而出,分途召集殘部得數千人,一路跋涉至常德,編為兩團,先後馳援岳州、固守汨羅江、進駐長沙,後於朱亭受敵大軍包圍,於雨夜衝出重圍,向柳州猛進;雖以疲弱之兵,與強敵周旋,始終軍紀嚴明,隊伍不亂。又如策反王永泉後,復奉命統率兵三旅掃蕩閩南殘敵,所帶軍隊均為褔建民兵,本無戰鬥力,惟經先生整訓後,頓成勁旅。陳炯明叛變,總理命率部回援廣東,乃指揮所部,由閩南開拔,經廈門、漳州而繞道江西,一入粵境,即在翁源與陳炯明部發生激戰,先生率部以白刃衝鋒,卒克強敵;先生率此訓練不足之民兵,繞道奔馳,沿途迭遇強敵,又無接濟,彈盡糧竭,歷時40餘日,沿途犧牲雖大,惟尚能保持完整建制,總理得悉後大為贊賞。又如北伐時徐源泉、郝夢齡、蕭之楚、上官雲相等北洋軍隊,因受先生感召而歸順中央,先生宅心仁恕,竭力附循,而以實際行動表示其與中央嫡系部隊一視同仁,因而軍心悅服,士氣旺盛,此部隊於17年冬討伐唐生智、19年夏對閻錫山、馮玉祥之役,在平漢路南段區域,該軍戰功卓著。
其二為善於游說:民國以來,習軍事者多留學日本,返國後多為當道延攬,尤以民國初年,軍閥割據,彼等或領大軍、或雄霸一方,先生因曾就讀日本振武學堂及士官學校,先後同學或同鄉同僚之誼者頗眾,先生遂得運用此淵源,廣通聲氣,復因其個性惇厚誠懇、口才無礙,經常受命隻身潛入敵營,說服主帥歸順,刀不刃血而屈人之兵,最有名者如民國12年隻身入閩,說服延平鎮守使王永泉與許崇智軍合作,攻克福州,使福建歸於革命版圖;15年游說孫傳芳、吳佩孚部份軍隊服從中央,使北伐革命軍順利進入華中;16年,得奉軍駐北平軍團長韓麟春之助,穿越奉軍防區抵達太原,說服閻錫山出兵參與北伐,次年更說服張學良東北易幟,促成全國統一。
其三先生力求案無冤曲: 抗戰期間,公於軍法總監任內,一方面整肅軍紀、嚴懲不法,但又宅心仁厚,對蔣委員長盛怒下批示之死刑犯,如查明確係受有冤屈或罪不致死者,常予拖延,待時過境遷,蔣氣消後再委婉陳明,重擬改判,救人無數。如川康公路部分司機走私鴉片圖利,案經查獲後,一干人等經軍法總監部依各人涉案程度,判處死刑至有期徒刑不等,交通處長彭霞浦並未涉案,但仍有督導不周之責,經簽請免職行政處分;委員長在盛怒下批示一律槍決,先生閱批大驚,因其中部分被告僅係督導不周而判處2、3年而己,尤其處長僅予免職處分,若予槍決,豈不冤枉;因而暫緩執行,徐圖設法; 不久江西省主席熊式輝來渝述職,因彭處長等多為江西人,而當時熊氏甚受委員長器重,乃央請向委員長說明原委,終獲首肯改判,因而使彭處長及僅判二、三年者得獲重生。
勝利後先生以一介布衣,返回武漢,旋因家鄉父老愛戴,當選為第一屆國大代表,復當選湖北省議會議長。37年不慎跌傷,到滬就醫,京滬行將撤守之際,扶病赴港,窩居紅磡破舊公寓,後因須執行原交通銀行監察人職務來臺,就任國民大會代表,並被選為第一次會議第二、三次大會主席團主席、中國國民黨中央評議委員,復被聘為國策顧問,後改聘為資政,惟俱屬榮銜,並無實權。
先生一生清廉,自奉甚儉,衣食均不講究,外出穿著之中山裝竟為舊軍服改染,平常居家外出喜著長衫,雖多老舊,惟先生身材高瘦,行路有風,飄飄然有如神仙,。舊部同鄉有求索介紹信謀職或3、50元濟助者,先生均來者不拒,致有湖北大家長之美譽。先生晚年嘗向兒孫及舊屬談及,其一生最大之遺憾,為終身帶兵打仗,但打的都是內戰,等到打日本人時,自己反被調為軍法總監,未能指揮部隊在戰埸上抵禦外侮,以遂馬革裹屍之壯志,實難甘心。誠如其女公子何慶華在〈憶雙親〉文中所言:「先父以軍事長才,屈於法曹之位,其內心之悲苦可知。」
49年先生因高血壓而中風,導致半身癱瘓,50年5月7日,病逝臺北。先生元配呂夫人早逝。德配張夫人明潔,民國2年生,畢業於南京女子師範學校,27年歸先生為繼室,辛勤操持家務,育有女慶華、子紹清,卒於62年。慶華臺大中文研究所畢業,任教於夏威夷大學,現居美國,曾將先生之戰時日記交由傳記文學社出版,對抗戰史學研究頗具價值。紹清為高級船員,俱有成就。
參考資料:
「何成濬先生自傳」 何成濬《湖北文獻》第五期56.10.10
「憶雙親」,何慶華,《湖北文獻》第五十九期70.4.10
「何上將軍雪竹憶語」雷嘯岑《湖北文獻》第五十九期70.4.10